作者:别十七
第25章
自由日那天, 满潜无权跟着大人们一起忙碌,他今天的工作只有一个——等待母亲化妆。
距离他继父去世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年有余了, 王妃终于得以摘下胸前的白花,穿上了华丽的礼服。
王妃有着足够被家主选中的资本, 她美丽,举止得体, 年纪已经四十多了, 但依然保持着清新秀美, 年轻女孩一般含苞待放的纤丽。只是那双眼睛里总是布满哀愁, 使她的气质看起来非常脆弱。
她这一生没吃过什么苦,纵使并非贵族,但好在她有一颗不爱操的心, 于是这么多年, 岁月便在她身上怜惜地停留了下来。
一大帮人围着王妃, 给她从头到脚打理,好像恨不得每一根头发丝都铺满精华——苏缪对他这对继母继弟一直很大方, 甚至同意开自己的私库供他们随意使用。只是家主死后, 王妃一直惶恐于被驱逐出王宫, 生活的胆战心惊的, 直到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 才终于敢奢侈一把。
这大阵仗让满潜回想起了一年前在游轮上的自己,不禁有些肝颤。他和王妃并不能说太熟,围观了一阵, 就默默出了门。
自从被母亲找到,接入王宫之后,除了莫名其妙变更了个户口, 他没在这里待过多久,因此也对王宫非常陌生。
狭长的走廊和燃烧着的壁灯指引着他,满潜走走逛逛,他对方向感把控不是很好,才走了两圈,就迷了路。
他茫然地转了一会,沿着墙壁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正撞上一帮子人往外搬什么东西。
似乎是一副画框,被白布盖着,工人们小心谨慎地把那三四人高的画框搬上车,有人无意间回头,看见满潜,道:“小家伙,走远点,小心这画砸下来,把你砸个稀巴烂。”
满潜丝毫没有被他吓唬小孩的手法唬住,没有怕的样子,反而问:“这是从哪搬出来的?”
搬运的工人见他穿着人模人样,应该是贵族子弟,不敢怠慢,回答:“殿下房里搬的!”
是苏缪的画像吗?
这个想法在满潜脑中生出时,他涌起了一点没由来的欣喜,和一点脚踏实地的归属感。满潜有心想要看看他哥的画像,但又怕耽误工人们工作,客客气气说:“我能掀开看一眼吗?”
“诶呦,不行啊,”工人为难地说,“殿下让我们尽快完成工作,不要耽误一会的自由日仪式。”
得到否定的答案,满潜有点失落,也不坚持:“那就算了。”
“见谅,见谅哈。”工人继续合力把那画框往上抬。
满潜回头,他看了一会忙碌的工人,不知怎么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拿着棍棒,穿着扎皮肤的廉价制服,给人看场子,每天都在受伤流血的……恍如隔世的生活。
他为了生存,练就了一身打架的本领,本来是吃饭的家伙,谁知峰回路转,他摇身一变成了个假贵族,就都用不上了。
本来刚进公学那阵,他也和一帮混蛋小子天天打架,那帮人仗着他哥的名头来找茬,他也不辩解,就闷头打回去。现在他“小满哥”的名号打出来了,大家都不敢找他麻烦了,这一身“欺男霸女”本领就又没了用武之地。
人生际遇……
满潜作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崽子,感慨却比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多,大概是他妈没操过的心全让他一个人操了,所以小小年纪就这么老成。
坐了一会,满潜才走回头路,也许是撞大运,他不知怎么找到了原先走过的那个走廊,按着记忆就走了回去。到房间一看,王妃还没完事。
王妃正修理着自己长长的指甲,看见满潜回来,笑着招呼他:“过来,刚才跑哪玩去了?”
满潜拉了个椅子坐在她身边,尽量不妨碍化妆师:“随便走走。”
王妃亲切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满潜有些不自在,强忍住了没躲,接着,就看见夫人拉开抽屉,从里面取了一块巧克力给他。
满潜并不喜欢巧克力,觉得这玩意儿味道又苦,吃起来又粘口。但看见王妃难得开心的笑容,以及在递过来巧克力时眼底一丝不明显的讨好,满潜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犹豫一下,他说:“谢谢妈。”
王妃松口气,真正地笑了起来,笑纹堆在眼角,这大概是她唯一体现出年龄感的地方了。
化妆师也跟着逗:“夫人,您这笑一下,效果比我画一个小时的妆还有效。”
王妃笑着和她打趣,她长得好看,一双长眉斜斜入鬓角,很有种古典美的意思,惹得周围人连连夸赞。
化妆师就去瞧满潜:“你要不要也化化?”
王妃本来就长的秀美,她的亲生儿子满潜更是好看,简直是全部挑着父母优点长大的,往那一坐,活脱脱养眼的小帅哥胚子。
满潜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拼命摇头。
化妆师遗憾叹气,只好作罢。
好不容易等一套流程结束后,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满潜去端来个果盘给大家分了。他在夫人面前,总会不自觉变的礼貌有眼力见一些。
夫人捏了一个苹果块,见天色还早,便自己找出一会要念的词看了一阵。满潜坐在镜前,看着她那张精雕细琢的脸,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和母亲的对话。
他那时半夜总做噩梦,睡不好,再加上长个拉骨头,一身骨骼每天都是酸痛的,晚上常常要惊醒坐一会。
那天晚上,他不知梦见了什么,睡梦中猛地惊醒,想起来倒杯水喝,就看见了床边坐着个黑影。
他毛都应激地差点炸起来了,那人出声:“是妈妈。”
王妃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睡的不踏实吗?”
满潜呆呆的,就听夫人叹了口气:“我白天听殿下说,你晚上睡不着觉,经常半夜给他发消息,我有点不放心,来看看你。想着……如果有妈妈在身边陪着,会不会睡的更好一点。”
听到苏缪的名字,满潜慢慢放松下来,良久,他才彻底醒过盹,沙哑着嗓子说:“谢谢。”
王妃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和自己平时睡醒随便弄的凉水不一样,热水很好的缓解了他身体的僵硬,骨骼也没那么酸了。
夫人笑着戳戳他的额头:“谢什么?眼神好像在说不认识妈妈了一样。”
“当年被家主看中的时候,我还没有这么多皱纹,”王妃有些恍惚地摸着自己的脸,“现在老了。”
满潜抬了头,复又垂下。
“我这一生,靠父母,靠丈夫,丈夫死了,就要靠继子,一生随波逐流,好像从没真正做好过什么事,”她转头看向满潜,“你恨我吗?恨我是一个这么没用的妈妈。”
“……而且是一个很坏的妈妈。”
如果说满潜心里没有任何怨气,那必然是假的,毕竟他虽然擅长揍人,但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反社会人格。邻居家的奶奶给他提供了安身之所和上学的资格,却无法承担学费,这么多年他连活着都那样艰难,归根究底,都是因为眼前的女人。
满潜甚至想刻薄地回一句:“你也知道有多对不起我。”
但最终,他还是没说出口。母亲这个身份在一个人的人生成长环境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即使她并不靠谱。
但血脉中天生的连接是别人永远无法替代的。
满潜没吭声,夫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想法,眼里蓄上泪水,又被她迅速眨去,没让满潜看见。
找回满潜之后,她一直在想各种方法弥补自己的错误,但满潜需要上学,她又怕和满潜接触多了引起王室猜忌,因此只有寒暑假时才能和自己的儿子常常待在一起。
“我当年……受一个贵族蒙骗,还没毕业就为他生下孩子,但他却在我临盆的时候提出分手。我……当时,恐惧承担责任,也不敢和父母说,就把你丢掉了,”夫人攥紧手,指甲把她的掌心掐的通红,她深吸一口气,“是妈妈……是我,一直对不起你。”
满潜不吭声,想像安慰其他人那样一切尽在不言中地拍拍她瘦弱的肩,手抬到一半,又尴尬地放了下去。
她清丽的面庞终于滚下泪来:“或许你不肯承认我这个妈妈,但没关系,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临走前,王妃为满潜打开了桌上的护眼灯,柔声说:“晚上开着灯就不会做噩梦了,睡吧,再醒来的话下床小心一点。”
……
直到外面传来钟响,王妃才放下祷词,深呼吸一下缓解自己的紧张。满潜把手递给她,这对不算熟稔的母子牵着往外走去。
满潜走到王宫前,正好看见苏缪在受洗。
少年微微低头,年迈的教父穿着长袍,沾了一下圣杯里的水,为他在额头上轻轻一点,念诵着祝祷词。
无非是一些“祝愿幸福健康长寿”之类的,苏缪头低了很久,等他把漫长的祝福念完,才睁开眼。
教父慈爱地注视着他,说:“韦宾塞也在看着你呢。”
等苏缪下去,王妃才上台,苏柒丰从不参加这种活动,通常都是由王妃代为主持。
满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苏缪,他注意到他嘴唇有些干裂。
等仪式一结束,自由日的游街队伍走出王宫,满潜就去买了瓶水。回程的路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王宫的饮品肯定比他随便买的这瓶矿泉水要好喝。
但苏缪看见他手里这瓶潦草的水,没说什么,依然接了过去。
自由日的喧闹一直持续到夜晚,满潜和苏缪一起站在韦宾塞雕像前——不是弗西公学里的那个,在中央广场上,更大,姿势更威严,是仅次于议会搂第二高的建筑,沉肃地注视着这座城市。
苏缪说悄悄话一样小声问:“折腾了一天,你累不累?”
满潜摇摇头,也小声问:“你呢?”
苏缪晃晃手里剩下的半瓶水,没说话。
满潜低头,看见那瓶水,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雀跃。今天一整天,苏缪在所有的媒体前,都是携带着这瓶水一起出镜的。
好像这瓶简单的矿泉水代替他陪在苏缪身边一样。
他们在雕像下你来我往地聊了一会,苏缪眼底漫上笑意,夜风隐隐送来人声,这里却仿佛创造了一个没有外人的小世界。
满潜看见苏缪总是有意无意摩挲着瓶口,不像随手的动作,倒像是有点隐隐约约的紧张,就道:“哥,我觉得你今天好像不开心。”
苏缪随口哄他:“哪有,你看错了。”
满潜只感觉自己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一会上一会下,刚刚还高兴自己或许在他心里也占了一些份量,现在又有些气。
苏缪总是拿这种哄小鬼的语气跟他说话,从不会向他倾吐自己的烦恼,展现出来的永远都是成竹在胸的模样。
……是因为不信任他么,觉得他年纪太小,对许多事,尚且无能为力么。
如果人是牛皮绳,也可以随意拉长变短就好了。满潜迫切地生出想要长大成人的心,心想,什么时候可以再长高几寸,替他哥把身上的重压分担一半也好。
苏缪脸色微微红润,眼底映着浅浅的月光,一偏头对上了满潜的眼睛。
小孩子哪懂什么城府,他的目光大胆而热烈,看着苏缪的眼神认真极了,好像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苏缪一个人身上,在崇拜和依赖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被压在底下,偶尔满溢到憋不住,就会从眼角眉梢的细微笑意中跑出来。
苏缪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们是不是站的有点太近了。
突然,寂静的环境突然被撕裂,有人屁滚尿流地滚了进来,高声道:“殿下……殿下!”
苏缪回过头。
“民众暴乱了!”
第26章
这日在主城值班的人是一个姓张的老兵, 据说以前是和韦宾塞一起起。义过的反抗军,大家总听他吹牛,说那时他和韦宾塞关系怎么怎么铁。
可惜他这番酒后胡言总是很快就被人戳穿, 嘲笑说人家打仗的时候你还是个光屁股娃娃呢!而且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也不见人家给你封个贵族当当?
老张就大着舌头反驳:老子不稀罕那劳什子贵族身份!
可能也是因着这层关系, 这个自由日把他排班排到了今天,年轻人们都跟着一起去游街了, 他就留守在警卫所上, 一边拿望远镜往下看, 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同事桌上广播里的直播。
忽然, 镜头里他看见楼下不远处有一伙人,拿着瓶彩色喷雾就要往墙上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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