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千世
何修士作为天凌宗派遣到界门的执勤修士,自然极为机警,他在一个月前就接到宗门传讯,说宗门某弟子已经陨落了,任何手持铭牌来宗门各据点的人都是凶手,可以直接干掉,若是无法击杀,也当将消息快速传回宗门。
由于高淳秋被裴寂夜削了一顿,尽管他是化神修士,可如今显露在外的感觉只有元婴期。
这何修士尽管是金丹期,理论上比元婴期低了一个大境界,是不会自己找死,奈何高淳秋自己踩进了丹药铺子里自带的阵法陷阱中。
一加一减,何修士觉得优势在我,可以试一试,若是成功了,也许他就能从这里调回宗门,成为门内执事呢?
高淳秋搞清楚了前因后果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叫持有这个身份铭牌的弟子已经陨落了?任何拿着铭牌的人都是凶手?
他那位好师尊是笃定他一定会死在裴霁手里吗?还是说裴霁所言皆为真实,只要他见到裴霁,在他那位师尊心里,他就一定会倒戈成为敌人吗?
高淳秋失魂落魄了许久,继而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和小丑。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双目赤红,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愤怒之中。
半晌,高淳秋低头看着半死不活的何修士,勉强恢复了神智。
他深吸一口气,抓着何修士,按照何修士记忆里的解阵方法,离开了这个陷阱牢笼。
高淳秋木着脸,轻轻发出了几声悦耳的低吟,何修士双目失神,很快陷入了昏迷之中。
为了以防万一,高淳秋又拔了一根羽毛,捏成碎屑,以秘法打入何修士紫府内,模糊他今日的记忆。
只要不受什么刺激,何修士就不会想起今日有人来过。
虽然不知道能隐瞒多久,高淳秋面无表情,死死掐着手指,离开了丹药铺子。
站在人来人往的湖上坊市街道上,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热闹的叫卖声,高淳秋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格外不真实,一股极度的寂寞和疏离感从心底升腾起来。
往昔修行岁月皆是虚妄和谎言,那还有什么是他该坚持下去的呢?
追求大道?他对大道并没有什么执着。
飞升成仙?他都成妖族了,飞升成仙去给人当坐骑吗?
报仇雪恨?哈哈哈哈可笑,到底谁是他的仇人,他现在都搞不清楚了。
高淳秋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阳光下,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可他忘不了刚才暴起时骤然延长的纤细的、覆盖了鳞片的鸟爪形态。
他、他到底是为什么选择激活妖族血脉,从人修变成妖族修士的啊!!
“哟,被打击的不轻啊。”
一个低沉沙哑、充满嘲讽的声音响起。
高淳秋猛地回神,他豁然回头,就看到一只精致、漂亮却充满着毒和杀伤力的黑色鸟儿单腿抓着一个靠在船舷边的船桨上,一边低头梳理着羽毛,一边用鲜红的眼睛嘲弄地看他。
“……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不,我是来笑话天凌宗那个傻子的。”
裴寂夜幽幽地说:“我说了,那个傻子打着修行无情道的名头,遮掩自己天生感情缺失的问题,他从来不相信身边的人,会真的因为他的保护、照顾、教导和给与,而对他有一份信赖和尊敬之情。”
“他不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将无法估量的人心和人情放在天秤上衡量,所以一旦他觉得事不可为,就会先一步放弃。”
裴寂夜的声音仿佛从地府深处传来。
“就比如你,他不相信你对他有着一份尊敬的师徒之情,他不相信这份情感会影响你对家人和复仇的执念,他觉得你一定会为了亲情而对他动手,所以他先一步抛弃了你。”
“你所在乎的东西,哪怕是与他的情谊,但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
高淳秋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了,万念俱灰。
裴寂夜笑了。
第65章
谢琳琅和沈鹤告别了包打听的女修, 他们来到湖中坊市最中心的广场位置。
洪奎和钱师兄等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了,钱师兄家的铺子在这边也有个小据点,倒是打探到了不少真界的常识和信息, 他印了很多空白玉简, 一个个分发给了诸多同门。
对低阶修士来说, 想要自己弄到这些消息要花费不少钱;对高阶修士来说, 这些东西可有可无, 但也能对钱师兄有个不错的印象。
一时间, 即便有对当初氪金上来的钱师兄颇多不满和看不起之人,此刻也端正了态度,纷纷表示感谢。
谢琳琅和沈鹤过来时,钱师兄正好发得差不多了。
“哦, 两位师兄, 回来了?来看看, 查缺补漏哈。”
沈鹤笑着与钱师兄寒暄了两句,谢琳琅只是点点头, 继而闭上了眼睛。
真界天地间充斥着浓郁的灵力, 他虽然转为了魔修,可本质上他修行的并不是魔门功法,而是家族传承的《宝树经》。
此功法虽然看起来是召唤天魔消消乐,但世人有所误解, 其实天魔并非魔, 是天地因生灵有感而萌生的混沌之灵。
天魔的确会引诱修行者陷入迷幻之中,却也代天行使考验与奖惩之责, 是亦正亦邪的存在。
所以理论上谢琳琅的《宝树经》同样可以吸收灵力。
更由于他重修前就是真界修士,碰触到曾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灵力,谢琳琅必须花费极大心力才能克制自己体内自发运转的《宝树经》。
随着他在真界停留的时间越久, 体内宝树经修行的力量越发蠢蠢欲动起来了。
谢琳琅有些郁闷,算了,天魔不就是这类生物吗?总是在猝不及防时抽冷子来一下,以天魔为食的宝树经也是这副德性,他该有心里准备才是。
沈鹤和钱师兄交际了一番,正想和谢琳琅说说钱师兄送回的消息,就发现谢琳琅似乎有些疲惫。
沈鹤略一犹豫,转头去找了洪奎。
“洪师兄,咱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洪奎:“怎么了?”
沈鹤:“总觉得咱们这么多人聚集再这里,太引人注意了。”
洪奎左右看了看,发现这片广场附近的确就他们这群人比较惹眼。
他去找了金丹修士,稍微说了几句,很快几个金丹修士就分别清点人数,确定大家都到了,众人鱼贯离开广场。
他们来到了一座看起来装修精致气派的宅邸外。
宅邸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两个字,梦华。
这里正是梦华仙门在湖中坊市的据点。
很快有梦华仙门的修士过来接待他们,低阶修士各自回房间休息,整理在坊市所得,高阶修士被请到了会客室联络感情、交流信息。
谢琳琅和沈鹤都是低阶修士,各自休息了。
至于神出鬼没的夜前辈?不管他。
与此同时,在湖中坊市一个比较偏僻安静的船舱里,高淳秋像是失去了全部精气神,他倚靠着船舱边缘,怔怔地看着起伏不定的水波,正低声回答着裴寂夜的问题。
“……我不清楚天凌宗的目的,只知道天凌宗的确在不断召集四处游历的修士,似乎想要做什么,不仅是天凌宗,梦华仙门、云景寺等一些大宗门也发布了召集令。”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着,“来之前我听了小道消息,说玄命派有高人沐浴占卜,似乎发起了天问,得到的结果似乎不太好,诸多门派为了应对未知的灾难,才召集弟子的……”
漆黑的鸟儿藏在船舷边缘的阴影里,鲜红色的眼眸越发冰冷,像是幽影中的追命鬼。
玄命派啊,裴寂夜恍然大悟,他当然知道这个修行门派,怪不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这群窥伺天命的卜师出手了。
裴寂夜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其实玄命派的占卜挺准的,寂夜宫延迟了万余年的烂账快要爆发了,若是处理不好的确会波及真界,毕竟真界和魔域尽管被界门隔开了,可本质上还是在一片大陆啊!
他也有玄命派的朋友,那人说裴霁命中带煞,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可偏偏当时裴寂夜正与谢琳琅情浓难分,怎么可能是天煞孤星?
裴寂夜对对方的卜算能力嗤之以鼻,两人反而大吵了一架,最终不欢而散。
现在想来还是他当初太年轻。
高淳秋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消息和情况后,神色有些迷茫。
他原本看似若神仙中人,蓝白双色的长发和冰雪般的容颜,让他看上去像是从天上落下来似的,可在极短时间内遭到好几重打击,使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诚如裴霁所言,对他打击最大的,并非是师尊认为他背叛了天凌宗,而是师尊压根不相信他们多年相处下来的情谊和恩情。
高淳秋此前尚在痛苦纠结之中,在师门恩情和家族仇恨间左右为难。
结果呢,他那位仙人一般的师尊压根不认为他会对宗门产生感恩之情,原来在他师尊心里,他高淳秋压根不是个会感恩的人!他的一腔真情全都喂了狗!
“因为我们是妖族嘛。”
裴寂夜凉凉地说:“哪怕我们最开始是人,但我们现在觉醒了妖族血脉,所以九灵宗会将我们当做灵兽抽取血脉神通,天凌宗主会将我们看做是妖域修士,我们被开除了人籍。”
高淳秋这才恍然发现,他竟将心中的怨怼之情说了出来。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情绪有些激动:“如果我们真的不受情谊困扰,那何来无数妖族与人族间爱恨情仇的故事传说?再说了,若我真的不在乎这些,我何必苦苦追寻家族仇恨?我早就飞到妖族的地界找个山谷潜修了!!”
精致美丽的黑色鸟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当年姚黄也是如此,抓着他的袖子哭得天崩地裂,偏生还在天凌宗主看到了,导致天凌宗主误以为姚黄移情别恋,还搞出来一个你若无情我便休的狗血戏码,可把当时的裴寂夜恶心坏了。
那时裴寂夜一边遭到仙门正宗追杀,一边听说了谢琳琅和别人举行道侣仪式,状态糟糕到了极点,他懒得管这些乱七八糟,索性抓着姚黄当肉盾,冲出了仙门修士的包围圈,狼狈地跑回了魔域。
裴寂夜:“那你怎么想的?你还想报秋家的仇吗?”
高淳秋张了张嘴,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阴影里的黑色鸟儿,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半晌才道:“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对裴寂夜的信赖度低得不能再低了,可是看在同血脉的份上,高淳秋迟疑着道:“仇怨的事姑且不提,我其实很想找到当年母亲留下的孩子。”
“你弟弟?”
“我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裴寂夜有些迷惑:“你不知道?”
高淳秋苦笑,他细细解释:“当年寂夜宫的追杀太快太急,母亲虽然有了身孕,可并不足月,不管是打掉还是取出来都会大伤元气,于是父亲和母亲商量了一番,直接……直接将母亲的胎宫取了出来,放入了培育灵兽的驯养袋里。”
裴寂夜:“……啊?”
高淳秋连忙道:“有点类似于将身体的一部分炼制成第二元神或者第二替身,是一种比较偏门的秘法,母亲这么做只是想先应急,等危机解除后再找回来。”
裴寂夜恍然大悟,继而嘶了一声:“天才的想法。”
高淳秋叹息着说:“母亲在修行上没什么天赋,但在术法上有些巧思,师尊以前也这么说过……唉,除了驯养带,父亲还留了一块用来认亲的信物,打了秘法,保证驯养袋和信物都不会放出任何灵力波动后,就将这些东西交给了一户人家。”
“这不是很好找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父亲为了不引人注意,选了当地还算有些名声的凡俗乡绅人家,很多年后母亲请师尊帮忙派人寻找,才得知因为修士间的争斗,改变了附近的地貌,导致河流改道,隔年山洪倾泻,那片……被淹了。”
裴寂夜差点笑出声,强忍着没说出一句活该。